茅盾：沙滩上的脚印
他，单独一个，在这傍晚的沙滩上彳亍。
什么都看不清楚晰，仅可辨认，那白茫茫的知道是沙滩，那黑漆漆的是酝酿着暴风雨的海。
远处有一点光亮，知道是灯塔。
他，用心火来照亮了路，可也不能远，只这么三二尺地上，他小心肠走着，走着。
猛可地，天空气过了锯齿形的闪电。他看见不远的前面有黑簇簇的一团，呵呵，这是"夜的国"么，仍是妖魔的堡寨？
他又看见离身丈把路的沙上，是满满的纵横堆叠的脚印。
哈哈，有了！从速！他狂喜地跳着，想踏上那些该是曩昔人的脚印。
他浑身一用力，迸出个更大些的心火来。
他伛着腰，辨认那纵横堆叠的脚印，用他的弱小的心火的光焰。
咄！但是他吃惊地叫了起来。
这纵横堆叠的，清楚是禽兽的脚印。大的，小的，新的，旧的，延展着，延展着，不知有几多远。而他，孤零零站在这兽迹的大海中心。
他惘然站着，失却了原本的勇气；心头的火光更加弱小，黄苍苍地像一个毛月亮，更不能照他一步两步远。
所以抱着头，他坐在沙上。
他坐着，他想比及天亮；他信任：这纵横堆叠的鸟兽的脚印中，必定也有一些是人的脚印，能够引上阳关大道，到达有光亮温暖的人的场所的脚印，只需耐守到天明，就能够辨认出来。
他耐性肠等着，抱着头，连远处的灯塔也不望它一眼。他信任，在恐惧的黑夜中，耐性等候是不错的。但是，但是——隆隆隆地，他听得了叫他汗毛直竖的怪响了。这不是雷鸣，也不是海啸，他猛一抬头，他看见很多青面獠牙的夜叉从海滨的黑浪里涌出来，夜叉们一手是钢刀，一手是人的黑心炼成的金元宝，快快当当在找觅牺牲品。
他又看见跟在夜叉背面的，是妖艳的人鱼，披散了长发，挺拔着一对浑圆的乳峰，坐在海滩的鹅卵石上，唱诱人的歌曲。
他闭了眼，心里这才想到等候也不是方法；他跳了起来，用最终的一分力，把心火再旺起来，计划找路走。但是——那儿黑簇簇的一团这时闪闪烁烁飞出几点光来，飞出的更多了！光点儿结成球了，结成线条了，总算青闪闪地排成了四个大字：光亮之路！
呵！哦！他获救地喊了一声。
这当儿，天空又撒下了锯齿形的闪电。是锯齿形！直要把这昏黑的天锯成了两半。在电光下，他看得明明白白，那儿是一些七分像人的鬼魅，手里都有一根长家伙，怕便是人身上的什么骨头，顶级吐出青绿的磷火，是这磷火排成了美观的字。
在电光下，他又清楚看()到地下重堆叠叠的脚印中确也有些人样的脚印，有的现已被踏乱，有的却还清楚，像是新的。
他的心一跳，心如同扩大了一倍，从心里射出来的光也亮堂得多了；他看见地下的脚印中心还有些虽则外形颇像人类但确是什么只穿戴人的靴子的妖魔的足印，并且他又看见周围有小小的孩子们的脚印。有些单纯的孩子上过当！
但是他也在重堆叠叠的兽迹和假充人类的什么妖怪的足印下，发见了被埋藏的真的人的脚印。而这些脚印向着同一的方向，愈去愈密。
他觉得更加有把握了，等天亮再走的想法打消得精光，靠着心火的照明，在纵横凌乱的脚印中他小心肠辨认着真的人的足印，坚定地行进！